赵益毅最近在忙着讨债。去年底,他从北京赶回老家,想取走寄存在父母那里的30万元。那笔钱本应早就打入他的账户,和其他积蓄一起勉强凑成在北京买房的首付款。
回到家他才发现,父母的所有钱早在2020年就被光了,还欠下不少借款。但过去两年里,家人一直瞒着他。
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赵益毅们还在恶补数字货币认知时,他们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下沉市场的隐秘角落,人们已经更早地接触虚拟货币。只不过,是以一种让人痛心的方式。
赵益毅的家乡在浙江省遂昌县。在这座常住人口不足20万、山脉贯穿的小县城里,居民们可能说不清什么是互联网,也没听过风口等一线城市习以为常的术语,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币圈。
这是一个过时的局吗?
不,这样的局依然正在发生。2022下半年,一位36氪员工接到父母从县城老家打来的咨询电话:你听过web3吗?周围人推荐去玩一种虚拟货币,先免费拿币、以后可以换成钱,可不可以加入?
这个电话,正是我们这次调查的缘起。
随后我们发现了隧昌县的案例。一个叫“头寸管理”的组织,让“炒币”在遂昌县及其周围村落流行开来,让智能手机都不会使用的老人,小学都没毕业的清洁工,退休高中老师拿出毕生积蓄,投资在一个叫做“Mark”的虚拟货币交易app上。根据投资者自发统计,整个遂昌县城以及周围11个村落,共6000多人被虹吸了超过3.5个亿。
历时数月,36氪在疫情中走访了隧昌县城区和所有村落。以它为代表性案例,我们首先希望厘清,这样的局是如何一步步发生的。然后,我们希望把这些信息传递开去,希望尽量多的人,不要再次踏入这样的局。
局的土壤
凌晨4点半,一场无声暴雷潜入尹哲伟手机。
他的钱全部没有了。可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确认过。
凌晨两点,他打开“头寸”研发的“Mark”App,十万多元有零有整静静躺在账户里。尹哲伟盯着手机,放心睡去。
两个半小时后,他突然惊醒,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催促他去看手机。他熟练地输入密码,却发现无法登陆了。
在尹哲伟脑海中,有颗炸弹随时可能爆裂。就在此刻,“砰”的一声,它最终炸开了。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多数人依旧在睡梦中。但用不了多久,当人们开始醒来,会发现一切就已然成为定局——所有人的钱,就此烟消云散。
遂昌县的痛苦,在2020年10月17日这一天,集中爆发了。
上午八点半,服装厂女工骆春花习惯性打开手机登陆“Mark”,查看账户中十几万元本金的返利是否到账。App打不开,骆春花一开始以为是网络问题,但紧接着就收到工友的短信,他们的账户也打不开了。
Goldfinch将与Fazz Financial启动200万美元交易:金色财经报道,去中心化借贷协议Goldfinch将与金融科技公司Fazz Financial启动200万美元交易,为用户提供13%USDC固定年利率,支持90天可赎回贷款,并提前60天通知。
该另类资产类别不受加密货币或股票市场波动影响,其收益来自现实世界的经济活动。此次发行不会根据1933年美国证券法或美国任何州或其他司法管辖区的任何证券监管机构登记,参与本次发行的用户仅限于通过Parallel Markets完成合格投资者认证的美国合格投资者与非美国人。
此前2022年1月7日消息,Goldfinch完成2500万美元融资,a16z领投。[2023/3/27 13:28:18]
一整天,骆春花魂不守舍,脑袋嗡嗡作响。丈夫并不知道她在头寸投资,这笔钱是夫妻俩打工一辈子的积蓄,用来供女儿读书,也是女儿的嫁妆。
浑浑噩噩熬到下班到家,骆春花对丈夫如实相告。“啪!”骆春花右脸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丈夫问她,是全部的钱吗?紧接着她的右脸又挨了一巴掌,这回她被打倒在床上,“你拿钱瞎搞的时候都不跟我商量吗?”
第二天骆春花没上班,她去了头寸理事周雪婷在宾馆租的办公室,理事拍着胸脯,“你放一万个心,这笔钱算我问你借的,我就是去打工,也会还给你”。骆春花有点放心了,但她没料到,没多久周雪婷就举家消失。
“你有病!”十几天后,看“Mark”依旧没有恢复,尹哲伟致电自己的理事,质问头寸管理者是否跑路,理事反问,“你有病吧?这么大的公司,多少公务员大老板的钱都在里面,怎么会跑路呢?之前多少次换平台都安然无恙,你急啥?”
这也是事实。之前因为“数字货币的敏感原因”,头寸曾几次更换过App,交易所也发生过好几天打不开的情况,因此这回很多人依旧没有多想。
投资一百万的黎土培,曾在安利和天津铸源两家直销公司工作过。那天黎土培也略感不妙,但在理事的安慰后,他最终放宽了心。
让大家反应迟钝的,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很多人,例如尹哲伟,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头寸平台“不太对劲”,只不过他们笃定地认为,即使是面对一群子,自己也会最早抽身。
这早就不是他们第一次靠这种App赚钱了。
BitMEX创始人:鲍威尔可能已经刺破美国的银行系统危机:金色财经报道,BitMEX创始人Arthur Hayes发推特表示,“鲍威尔可能已经刺破了美国的银行系统危机,2008年是银行的不良信贷组合--又称次贷危机。2023年是银行的长期债券投资组合,如UST和MBS?如果大跌,请记得2020年3月,大跌,救市,然后大涨!?本人已经准备好了。”[2023/3/10 12:53:50]
在头寸进入遂昌之前,各种组织、刷单团伙就已经在这个小城反复收割。在林林总总的非法集资活动中,有不少人赚到了钱,也习惯了“那些人”走走来来。
遂昌县并不大,从北街的县政府,步行到南街的“有意思西餐厅”仅需要十几分钟,但一路上你会经过繁华的商业街、欧式风格的高档小区,以及一座古风戏台子。这个戏台子承载着春节庙会、端午中秋祭祖等重要节日的活动,每逢重大节日,这里都有“唱戏班”可以看。
和很多发展中的县城一样,古典和繁华在这片土地同时存在,偶尔切换模式。但只有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你才会隐约感觉到一些违和的张力。虽然身处县城,但这里遍布金矿、茶田,本地人历代经商,不少人早将生意做到了国外;最近几年房地产热潮也刮到了遂昌,富地产造就了地产商、炒房者,以及大量的拆迁户。
在这里,靠近火车站的房子要几百万元一套。空气中弥漫着建筑工地吹来的沙土味道,像极了十年前的一线城市——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些刚建好的楼盘,在县城顶着一万五千元左右的高单价,却能两个月内一售而空。甚至在遂昌县下面的村子,新建高层都能卖到一万多一平米。
因拆迁暴富的人,很多举家迁到了杭州等更为发达的地方。而更多小富即安的遂昌人则开始研究理财和。麻将是最日常的消遣,而且这里人打得更“大”,一把输赢下来,“可能就是一两张红票子”。
当地不少拆迁户依靠银行利息为生,更有胆大者把钱借给民间借贷组织,后者则回馈很高的利息。
容易到手的钱会让人上瘾。一名女子告诉36氪,自己随手拿3万元给别人“过桥”,一周后收回3.8万元,“抵几天晚上的麻将钱,那几天手气差”。
刷单是这里流行时间最长,也是人们曾经最喜欢的玩法。遂昌人口中的刷单,泛指一些需要发展下线的“投资”,和没有本质区别。“刷单”最猖獗的时候,遂昌县和下属的几个村落,几乎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有几个“能赚钱的App”。
高利贷、和刷单业务反复盛行,以至于很多人早已认清其中的“本质”。但这一次似乎迎来了更为“先进”、“科学”的新型玩法,投资虚拟货币。不少人被告知,“这是大城市精英都在炒的资产,更是前所未有的赚钱模式”。
信标链ETH2合约地址质押数突破1659万枚ETH:金色财经报道,链上数据监测,当前信标链ETH2合约地址质押存款超16,595,831枚ETH,近一周增长超120,640ETH。[2023/2/13 12:03:55]
那些怀有掘金梦的人孤注一掷,拿出了更多的钱。彷佛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投资,稍晚一点就会错过机遇。
“是有可能赔钱的,但是虚拟货币不会。北京和上海无数人因此赚了大钱,这些都是有新闻可查的事实”,一名接受36氪采访的遂昌县居民称。
这个新来的组织正是“头寸”。云里雾里中,从2018年起,一股新的势力在遂昌县聚集起来了。
上钩第一步
2020年3月,遂昌县祥生和泰·观澜府售楼处,出现了一个乡下人打扮的男人。售楼处大理石的地面、水晶吊灯和门口的喷泉,无不散发着奢靡的味道,和这个穿着旧西装,身高不到一米六,还有点发福的男人格格不入。
这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顶级小区,它临河而建,是多数遂昌人心目中的“准豪宅”。
这个叫毛鸷震的男人此前则是遂昌数一数二的负债累累。十年前,做保险推销员的毛鸷震嫌“来钱太慢”,辞职做起“拉人头”和“帮人刷单”的生意。“直销”模式最为盛行的时候,他连开了好几家线下店,但那些店都没赚钱,还让毛鸷震欠下一大笔债务。
这位著名“破落户”怎么忽然发财、买豪宅了?毛鸷震的故事很快在小县城传播开来:原来是因为他认识了一个叫刘关华的人,被吸纳进了一个叫“头寸”的组织,做虚拟货币生意。
无人知晓刘关华和其他头寸管理者是如何知晓虚拟货币的概念的,也许正如传言,组织的成立者曾是在北京、上海发展起来的“成功人士”,在币圈赚到了第一笔钱。但更有可能的是,它效仿了虚拟货币刷单交易的鼻祖“九九社区”,它曾靠“每个月百分之十五到二十收益,只赚不亏”席卷一二线城市。
归根到底,头寸撇开了虚拟货币在科技领域的积极意义,直接放大了一个特性——虚拟货币不受法律保护。
而在方圆不到3000平方公里的遂昌县,在刘关华、毛鸷震,和一层层头寸管理者口口相传的影响下,遂昌人开启了一个个暴富“梦”。梦中,有人赚钱治愈患癌症的父亲,有人摆脱了砖瓦工的苦力工作,有人从瓦房搬进了别墅……
财富故事反复传播,人们对头寸所宣传的虚拟货币模式很快“上头”——一场场噩梦随即开启。
黎土培的噩梦,正源于一次拜访。
这是头寸理事方军第七次来到黎土培家,前六次,黎土培都躲到朋友家回避。黎此前做天津铸源直销时,方军是他的同事,两人都赚了不少钱。
NFT项目Pudgy Penguins地板价上涨近4%升至7.15 ETH再创币本位新高:金色财经报道,据 OpenSea 数据显示,NFT 项目“胖企鹅”Pudgy Penguins 地板价已升至 7.15 ETH,再创币本位新高,24 小时涨幅达到 3.82%。 此外,该系列 NFT 交易总额已经达到 2.22 亿美元,市值触及 9338 万美元。[2023/1/4 9:52:17]
这一次,方军和刘关华驱车近100公里过来,最终说服他的妻子加入“虚拟货币炒币大军”。后者当场投资了十万元。后来黎土培又陆续将投资追至100万元。
决定投资前,黎土培到访了刘关华的办公室,那是一座刷着白漆的漂亮房子,一切都时髦又高级。两个80多平米的办公室被打通,里面坐满了热情洋溢的理事们。在黎土培面前,大家声情并茂地描述着自己如何在头寸“暴富”,如何相见恨晚。
但只有黎土培这样的“大户”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更多投资者加入头寸,则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大会”。
起初去“大会”,很多人只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这些会议往往开在村民以前不舍得消费的豪华大酒店,免费吃喝外,还有洗衣液、米面粮油可以领。
那也是金巧巧第一次听说虚拟货币。头寸的管理者们不断用比特币来举例,将等同于比特币的头寸形容为“国家经济的未来”、“100%升值的投资”。
“他们说虚拟货币和数字货币是被国家支持的,”回家后,金巧巧借用朋友的电脑,在网上细细地查阅了好几天资料,发现刘关华口中的“比特币”真的快速增值,“国家也真的发文声称支持虚拟货币”。
平台崩盘之后,金巧巧懊恼地认为,“组织太有钱了,百度也被他们收买了。”
台上人说得起劲,底下人大快朵颐,每一场大会都盛况空前。退休教师唐老师至今记得高级大饭店里有进口红酒、鲜榨果汁,菜品也丰盛,有肘子,有海鲜。每个人吃得畅快淋漓,这也给他们留下印象,这个集团“真阔气”。
为了吸引更多人参与到这个项目中,头寸还不断在遂昌举办送礼大会。
2020年2月的会议,由刘关华的上级,也是头寸集团的“头目”殷春香主持。还在正月里,这次大会参与者数目空前。村民骆春回忆,会议被安排在一个大约四五百平米的大酒店会议室里,每一张椅子都套着白色丝绸,显得非常正式。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坐不下的则密密麻麻站到了门口。
即使很多人本来只是打算,听完两个小时“致富经”,领一份礼品就走。但一场大会之后,他们动心了。
三类人,三种说服方法
黄鸳英至今不明白,“账号是自己的,密码是自己的,怎么里面的钱能被别人划走了?”就像她始终搞不清楚,自己接触的到底是什么、如何就被“忽悠”入局了。
Meta前加密负责人:加密货币行业需要几年时间才能恢复:12月31日消息,Meta前加密货币业务负责人David Marcus表示,加密货币行业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从困扰它的不良行为者中恢复过来。他认为监管需要时间来负责任地制定和实施。他看到了加密货币的巨大变化并指出,在加密领域,多年的贪婪将为现实世界的应用腾出空间。凭空创造代币并赚取数百万美元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又回到了必须创造真正价值和解决现实世界问题的常规计划。
在解决这些问题时,他希望看到,支付、资产证券化、DeFi、零知识应用领域的关键创新,包括储备证明和第 1 层扩展解决方案,以及比特币网络的新发展活力和兴趣。Marcus对监管机构能把事情做好并不抱太大希望。他认为,数字资产和加密货币需要新的监管。他坚信“破坏伴随着重建的机会”,尽管环境极具挑战性,但数字资产和加密货币将在下一个时期变得更强大、更好。(cryptodaily)[2022/12/31 22:18:42]
如果说送礼大会是引人入局的第一步,那么冗长又昂贵的铺垫后,轮到参会的潜在投资者们“回馈”真金白银了。
接下来你会看到,头寸管理是如何一步步将所有人都一一收入囊中。
理事和群主们是最好拉拢的那一批人,他们通常都做过直销——按照一些理事的说法,“其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只是他们以为自己会在暴雷之前侥幸撤出”。他们通常被刘关华和毛鸷震等头目“定向”寻找过来。
而成为理事,就意味着每拉来一个人头,就有丰厚的提成入账。所以很多理事自己投资不多,但擅长“组织建设,扩大队伍”。
理事想要完成KPI,就需要优先拉拢手里有资金的“大用户”。例如黎土培这样最终投资超过百万的,一旦“得手”就相当于拉来了10个普通下线。
对待大“金主”,鼓吹虚拟货币的高收益,显然是个能打动人的选择。这也最接近炒币的基础逻辑。
在方军和周雪婷等头寸理事的口中,“炒币者”黎土培需要先购买巨大数额的MKC虚拟货币,然后成为“头寸管理团队”中的一员。
刘关华承诺说,“平台会有特别的组织性暗箱操作手段,操控MKC虚拟货币的涨跌,让大投资者们赚到足够多的钱”。
这有点像非法内幕交易的模式——超越甚至更改规则,吃尽红利,这也符合部分有钱人的价值观。
在头寸管理者口中,之前的股市就是这么操作的,但当前只有虚拟货币可以这么“玩”——这确实帮助黎土培建立了理解。只不过他没有仔细想,如果内部交易如此轻松,为什么头寸要让他赚钱。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搞懂了什么是虚拟货币,但时隔两年后再去回想,这个中年男人懊恼地摇晃着头,“搞不懂,稀里糊涂,我也说不清了”。
即使对北上广深的大多居民来说,虚拟货币的相关概念也显得过于复杂而玄妙。
黎土培唯一能理解的是操作的步骤,“就像股市一样,每次交易需要给50元操作费。”但当被问及比特币、狗狗币等知名货币的走势,黎土培表示,“不知道,也没必要研究,他们承诺亏了算他们的。”
当然他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交易所”以及交易员,都是头寸自己搭建的,并不真实存在。黎土培以为自己在收割散户,实际上自己才是被收割的那一方。
当面对有闲钱但不多的投资者时,理事们会切换成另一种拉拢方式。金巧巧和唐老师都被头寸归纳为这一类投资者,后者的目标是要在他们身上“压榨”出至少10万元。
36氪观看了唐老师提供的某次投资者大会的现场视频,集团“头目”殷春香的演讲能力确实不错。她将虚拟货币比成“下一个阿里巴巴”、“下一个互联网”。视频里的殷春香情绪高涨,声音极具穿透力——她说,电商崛起之前是没有快递行业的,美团、饿了么崛起之前是没有外卖员的。头寸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虚拟货币崛起之时,给大家创造一种新的就业机会,虚拟货币操作员。
没错,面对“中间”型投资者时,头寸将参与虚拟货币交易比喻成了一个工作机会。
金巧巧回忆,方军告诉她平时只需要负责在币值低点时买入,在币值高点时卖出,这波操作叫做“虚拟货币维护”。
头寸将这包装成“数字货币刷单兼职”。只需4天工作一次,按照规定的操作买入卖出——而金巧巧投资获得的收益则被称为“工资”。
在一段录音中,方军曾保证,做这个事情没有任何风险,100%保本。“虚拟货币维护”本质是吸引更多的韭菜进入平台,投资者利用自己的钱刷单,赚取稳定的佣金。币价的涨跌都不影响刷单者的收入,没有人会赔钱。
在金巧巧看来,自己不参与炒币,那样风险太高。自己只是投钱进去“打份工”而已。“我们帮交易所充当流量,把人气拉升了,别的投资者就会进来。”
在“中间”投资者理念中,头寸就是数字货币,没准会成为下一个比特币——这当然也是不准确的,头寸将平台和比特币本身进行了混淆。他们最喜欢举的例子都是网上很容易查验的——一个老太太曾以2元钱的价格买了比特币,“如今一个比特币涨到了十几万”。换句话说,投资头寸,未来也会有数万倍的增益。
最后,黄鸳英这样在当地相对低收入的群体,自然也不会被放过。这时候,头寸会派出自称中学教师、公务员妻子、退休医生等操着本地口音、身份体面的理事前来游说。一旦说服成功,就会以返利为名,让投资者们再去鼓动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出来见面。
黄鸳英就是这样被好友拉出来的。第一次见面时,头寸理事的关心让她颇为受用。当听到黄鸳英每天都在工厂里辛苦工作,平时还要去养老院兼职做护工时,那名理事红着眼圈,拉着黄鸳英的手心疼不止,“大家都是做人的,为什么你要活得这么辛苦啊,父母把你生养下来不是让你来世间遭罪的”。
紧接着,理事就会简单介绍头寸,但涉及到虚拟货币的部分就会两三句话简单带过,在理事的口中,黄鸳英需要做的只是拿钱帮平台刷单——这是县城人更熟悉的领域。事实上,两年后回忆起当初的对话,黄鸳英关于头寸和虚拟货币的介绍一句都想不起来,“反正就是高科技的那一套”。
她听进去的信息是,县城里其他人都在头寸上赚了钱,包括她的同事和朋友们,“本金随时都能取出来,就像在银行里存了一个活期”。更为打动她的一句话是,只要拿出3万元钱,“今年夏天你就能用赚到的钱买一台空调,晚上再也不用热得睡不着”。
这个66岁的老人最终还是被养老、空调两个词打动了。在群主的陪同下,她买了最便宜的一款智能手机,下载App、绑定银行卡、充钱进入平台,一气呵成,半天内全办完了。
新概念,再轮回
暴雷前夜,头寸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2020年9月,头寸内部每周都有三四次大大小小的会议,鼓励理事们更加疯狂地拉下线。
暴雷之后,刘关华和毛鸷震先后自首。据遂昌县局此前通告,刘某华等人以炒作虚拟货币为名,引诱投资人注册会员,并不断诱使其发展下线,涉嫌组织、领导活动罪。11月5日,刘某华等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遂昌县的损失还只是冰山一角。据媒体报道,这场以“头寸管理”为噱头的局在全国范围内非法获取金额累计高达1800多亿元——这已经接近半个百度的总市值。
如果这是一个创业项目,那么无疑它很赚钱。但当你了解故事的全貌,会发现这是一场并不精密的局。
事情发生以后,遂昌县很多理事和高管携款潜逃。有村民打探出,他们在杭州成立了新的组织。也有人,例如骆金花的理事周雪婷,因为被反复追讨投资款,选择自首,最后被法院判决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2022年盛夏,骆金花无意间碰见周雪婷带着女儿在小区花园散步。她冲了过去,要求对方还钱,周雪婷则反问,“法院没让我还钱,我凭什么还?”
理事们的生活没有停摆,但留给遂昌县的伤痕还在继续。至今村民们凑在一起时,只要有人提起“那一天”,就会有人暗自神伤。
复盘受的经历,多数的受访者都与金巧巧、骆春花一样,或者觉得自己抓住了数字货币的红利期,或者庆幸于找到了一个赚取的好路子,几乎所有人都活在头寸群主编织的梦里。
梦碎之后,是持久的一蹶不振。
黎土培损失惨重。100万的投资,只有十几万元是夫妻俩存款,剩余投资款来自于房产、网络借贷。为了投资,黎土培抵押了父亲留下的房子,那是他和三名兄弟姐妹共同拥有的资产。事发后,家人帮忙将抵押房产的贷款还清,黎土培稍稍松口气。但网络借贷还是得还,直到今天,这个中年男人仍在无休止地偿还着高利贷的利滚利。
黎土培不再爱出门。但他的朋友圈仍在积极营业,喋喋不休地发着益生菌、抗衰老等保健品——这是他在投资头寸之前做直销时积累的资源。对于黎土培来说,做回老本行或许是偿还债务的最好方式。
前段时间,黄鸳英看见同样被的朋友经常提着一篮子水果,在村口公交车站售卖。黄鸳英准备自己也去批发市场转转,一边打工一边做点小生意。
赵益毅则在积极维权,时刻关注法院公告,并利用自己的关系在追踪寻找那些走父母钱的理事们。他坚定了要在北京买房定居的决心,“也是为了后代考虑,在大城市长大的孩子可能不会轻易上当”。
旧的维权还没结束,遂昌县已迎来下一个循环。头寸走了,新组织又来了。
在一个几百人的头寸集团维权群中,一个叫做“众筹”的App再次兴起。“众筹”又叫“有钱还”,宣传话术是“抱团取暖还清负债”,即便会员负债百万,“大家帮你一起还”。其本质是,会员入会需缴纳600元会费,每拉一名新成员获利200元。不少头寸受害者,再次成为“众筹”的忠实拥趸。
就在接受36氪采访的三个小时里,一名曾经的头寸投资者也没闲着,他又发展了两名“众筹”会员——尹哲伟和骆春花。一个月后,骆春花告诉36氪,自己拒绝为新平台拉人。而尹哲伟已经发展了几名新下线。
尹哲伟是这个新组织的活跃者。即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新平台和头寸一样,听起来就不像正经生意。
他本是众人羡慕的拆迁户,即使把所有钱放在银行吃利息也可以过的很滋润。他自觉可以冷眼旁观,参与了多次头寸的会议,虽然不懂数字货币,但是看着台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在玩拉人头的游戏”,用尹哲伟的话来说,就是新瓶装旧酒。
但他依旧选择投资了十万元进去,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是最后一个,“那就还有得赚”。
参加“众筹”,尹哲伟决定再一次,“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把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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